蚂蚱回不去的家系列之七

蚂蚱,又叫蝗虫,几乎是伴随着这个农业国千百年来的文明而存在。翻开历史上任何一本方志,都少不了对蝗虫的记载,它与洪涝、干旱、瘟疫一样,是影响着万民生存的天灾。这种小小的虫子,一旦成了群,便如一只扫荡的飞行军,来的时候遮天蔽日,走了以后片叶无存,这个场面不敢过多描述,因为想到就算读者您对失去一年的禾谷没有切身之痛,至少也都有点密集恐惧症吧!

但是在我家乡绝大多数乡民的人生经历中,都不曾由蚂蚱而联想到蝗灾,它就像蜻蜓、蟋蟀、知了、螳螂、蚂蚁、瓢虫等虫子一样,是乡间田野生态系统中普普通通的一环,与人、庄稼、土地相依相存相爱相杀。蚂蚱固然是害虫,但它又比其他害虫惹人喜欢,因为它可以吃啊!我不知道何以我的乡亲面对那么多种类的虫子只选择了蚂蚱来食用。其实近些年在网络上看到全国各地吃各种昆虫的图片和视频,也看透了所有昆虫无非就是蛋白质嘛!但是在我的接受范围里,仍然只有蚂蚱可以吃。

我极爱秋天的田野,因为有丰富的食物。放眼四野,各种各样的作物竞相绽放最丰满的光彩,处处是忙碌秋收的人们。而在热闹的场面中,却零星有几个提着布袋拿着小网子捉蚂蚱的孩子,就像一部恢宏的协奏曲中几个轻松靓丽的音符。从初秋到深秋,蚂蚱作为秋天标志性的美食,成为孩子们为家中餐桌奉上的一道特殊的菜肴。

小时候的书本上,常常会有一幅小清新的插图:一个戴草帽、穿背心短裤的圆脸少年,在清风中奔跑,手持一只顶端带网兜的长竹竿,去追捕一只飞舞的小昆虫,少年脸上带着那个年代标志性的“少先队笑”。我觉得这个图就像《红楼梦》中宝钗姐姐扑蝶的街拍,跟我逮蚂蚱的状态却相去甚远。

首先,逮蚂蚱是关乎填肚子的大事,不是捕来玩的,要带着先人狩猎的严肃态度去逮。你看逮蚂蚱的孩子,精神专注,目光犀利,微皱着眉头,一脸杀气腾腾,随时做好出手的准备,俨然就是古代的捕猎者。

其次,逮蚂蚱是一件对手、眼、身、法、步均有很高要求的高技巧活动,花拳绣腿的姿势是不行的。你要根据日照方向、植被特点去选择有较多猎物的地方;要眼观六路、听音辨形,根据草叶的响动判断是蚂蚱还是其他昆虫,如果是蚂蚱又是多大个头、什么种类,它又藏在哪片叶子下面;当目光锁定了蚂蚱以后,要找准正确的攻击时机,手起网落,迅捷、轻盈、准确,最好是捕住一只的同时,眼睛已锁定另一只,收一只入网时,不惊动附近其他只。

再者,逮蚂蚱是关乎个人荣誉感的竞争。大家在心里都较着劲,就像两个拉着拖拉机收获庄稼的大人见面后会比颗粒、比亩产一样,逮蚂蚱的孩子之间也会暗暗地比多少、比个头。如果你碰上另一个逮蚂蚱的伙伴,看到人家的口袋鼓鼓囊囊,沉甸甸地拎在手里,而自己的口袋却连一个角都没有盛满,那将是一件十分羞耻的事。而即使你口袋里装的也不少,但里面全是笨笨的油蚂蚱和几乎不会跳也不会飞的小蚱蜢,人家的口袋里则不是大个头的飞蚂蚱就是身形狭长的中华大蚱蜢,那也是自惭形秽的。

蚂蚱的种类有很多,如果用老家的话来说,常见的有油蚂蚱、飞蚂蚱、大丹儿、小姑娘等。其中油蚂蚱反应迟钝,又好逮,个头又不小;“大丹儿”和“小姑娘”从外形上跟蚂蚱相差很多,但在我们眼里也都是跟蚂蚱一样吃的,它们的学名分别叫“中华剑角蝗”和“东亚负蝗”。我知道掉书袋的描述是没有用的,还是直接看文末配图吧,名字你也许不熟,但它的样子你一定觉得特别亲切!它们也是比较好逮的种类。而蚂蚱的终极BOSS是被我们称为“飞蚂蚱”的东亚飞蝗,我们文章开头所说的蝗灾,主要就是指这种东亚飞蝗,它个头大,雌性从头到翅足有人的中指那么长,反应极其敏捷,飞行能力极强,要捕到它,必须远远从其背后靠近,网如疾风势如闪电。一招不得手,它就会飞出几十米远,再要追可就难了。

下图一二分别是中华剑角蝗和东亚负蝗,它们在图片上看上去很像,但个头却相差很大,前者就像后者的2.0升级版。图三就是飞行能力极强的东亚飞蝗。

(中华剑角蝗)

(东亚负蝗)

(东亚飞蝗)

也有那特别喜欢征服的男孩子,对那种逮起来没难度的蚂蚱不感兴趣,专爱逮飞蚂蚱。他跟着蚂蚱穿过沟渠、道路,飞奔过刚长出青苗的麦地,恨不得直追下半里地,直到再也没影了才罢休。

以上介绍的逮蚂蚱的方式算是光明正大真刀真枪地干,另一种逮蚂蚱的方式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地偷袭。这需要特别勤奋地早起,我记忆中就只干过这么一次刺激的事。那是清秋的早晨,五六点钟,夜气未退,露水沉重,世界被白茫茫的雾气笼罩,田间小路都只能露出几米远,树木像波涛中的桅杆一样若隐若现。我和哥哥骑车来到离村较远的田野,要对酣睡未醒的蚂蚱来一次被窝里的俘虏。它们都选择在温暖的地方过夜,或是干枯的杂草下边,或是打了卷的黄豆叶子里,或是堆成堆的玉米秸秆里,只要被我们找到,就只能迷迷糊糊地被我们捡进口袋里,冰冷的早晨和浓重的露水使它们毫无逃跑之力。

秋天的前半程,逮蚂蚱的主力是十来岁的孩子。而到了秋天后半程,主要的作物都收进了家,种上了来年的麦子,再无紧急的任务了,便有三四十岁的男人也加入进逮蚂蚱的队伍了。这些馋嘴的老饕目的性极强,身体既佳,经验又丰富,做事又专心,半天下来逮满满一口袋,足够炒大半盆。

逮来的蚂蚱最好放上一夜,让它排出体内粪便。再去其双翅,在清水里洗上三四遍,再用盐腌一下,便可以下锅油炸了。刚出锅的蚂蚱色泽暗红,皮酥肉嫩,香气扑鼻,是佐酒的佳肴。

秋天的结束,也是自开春以来大半年劳碌的结束,人们终于可以放松了。此时夜凉如水,朗月疏星,屋里屋外、房上房下,堆满了秋收的作物,厨房里火光闪动,家庭主妇有节奏地拉着风箱,小孩子嘴里嚼着零食钻来钻去追逐嬉闹,男主人与两三个交好的朋友围坐桌边,摆上炸蚂蚱、老白干,一边吃喝一边吹牛打屁,一身的疲惫与风尘似乎都飘向了天外,只剩下四肢百骸说不出的惬意。

蚂蚱的香味、酒精的香味、禾谷的香味,弥散在秋夜的小院,连星星月亮也是微醺了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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